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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子語類評

  訓門人類【朱子語類第一百一十三卷至第一百二十一卷計九卷為「訓門人」,前八卷記有姓氏之門人,后一卷為總訓門人,而無姓氏。自1至44條摘自「訓門人」,以後各條,即為論呂祖謙、陳亮、葉適等卷中語。】

1 朱子言:朋友來此,先看熹所解書。

  引上迷途。吾嘗言「但入朱門者便服其砒霜,永無生氣、生機」;不意朱子還不待人入門,要人先服其砒霜而後來此也。痛哉!

  僕亦吞砒人也!耗竭心思氣力,深受其害,以致六十餘歲終不能入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。但於途次聞鄉塾群讀書聲,便歎曰「可惜許多氣力」;但見人把筆作文字,便歎曰「可惜許多心思」;但見場屋出入群人,便歎曰,「可惜許多人材」。故二十年前但見聰明有志人,便勸之多讀;近年來但見才器,便戒勿多讀書,尤戒人觀宋人語錄、性理等,曰:「當如淫聲、惡色以遠之。」觀此卷乃知朱子自賊之原。噫!試觀千聖、百王,是讀書人否?雖三代後整頓乾坤者,是讀書人否?吾人急醒!

2朱子言:教人無宗旨,只是隨分讀書。

  會讀書者,曾見一人如帝臣、王佐否?以讀書自誤,兼誤少年書生矣。此段且增「隨分」二字,是自天子至庶人皆欲誤之乎?大學何不言「壹是皆以讀書為本」!

3 橫渠說:讀書須是成誦。

  原來張子亦是如此。

4 朱子言:今人不如古人處,只爭古人記得、曉得;今人記不得、曉不得。

  堯、舜五臣、十亂,那個如此?

5 朱子言:諸公不曾曉得,縱多言何益?

  豈知曉得也無用!

6 又云:只要熟看、熟讀,別無方法。

  將聖人方法壞盡,卻說「看讀外別無方法」。試觀堯、舜至孔子何嘗有個「熟看」、「熟讀」?

7 一士謂:「讀書不用精熟,不要思維。」朱子謂:「此兩句在胸中為病根。」

  然則孔明、淵明覽徹大義,不求甚解,非乎?二子猶是漢、晉高人;若孔、孟之引詩、書多隔間錯誤,又何故也?朱子可謂千年書笥中迷魂子弟一矣。

8 朱子言:求文字之工,用許多工夫,費許多精神,甚可惜。

  文家以有用精神,費在行墨上,甚可惜矣。先生輩舍生盡死,在思、讀、講、著四字上做工夫,全忘卻堯、舜三事、六府,周、孔、六德、六行、六藝,不肯去學,不肯去習,那從討「庸德之行」,那從討「終日乾乾,反復道也」,千餘年來率天下入故紙堆中,耗盡身心氣力,作弱人、病人、無用人者,皆晦庵為之,可謂迷魂第一、洪濤水母矣。

9朱子言:釋子之心卻有用處,若是好長老,他朝夕汲汲,無有不得之理。

  咳!說到叢林長老,分外精彩,且云他「無不得之理。」然則元嘗謂「朱子為手執四書、五經之禪僧」;錢曉城述朱子瑞巖寺詩有「三生此地記曾來」之句,謂是寺僧再生,豈過誤哉?

10朱子言:其弟子學道,此心安得似長老?是此心原不曾有所用,逐日流蕩放逐,無一日在此上;莫說一日,並一時頃刻也無,悠悠漾漾,似做不做,從死至生,忽然無得而已。

  此段把朱門弟子都可想見矣,宜朱子之目無一人也。子靜說「朱子受病在群雌孤雄」,豈不信然!

11朱子言,其弟子原不曾汲汲,若是汲汲用功,那得工夫說閑話。

  先生只好說閑話,還是不曾汲汲。

12朱子言,其弟子思量一件道理到半閒不界便掉了,又看那一件。如此,沒世不濟事。

  先生濟了甚事?盲了自己兩目,壞了五百年人才世運耳!

13朱子言,其弟子徒聽某言不濟事,須去下工夫,始得。

  先生不曾下工夫,令弟子下甚工夫?

14朱子言:學者不成頭項,只緣聖賢說得多,既欲為此,又欲為彼,卻不把捉得一項周全。

  既知患在說得多了,何不認定一句做去,卻更多說乎?

15朱子言:學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說,只記得前賢說便得;而今自家如何說,終是不如前賢。

  既知學者不必自立說,只記得堯、舜三事,周、孔三物,便信從孔子一句話「學而時習之」足矣,何勞公等說無算語,錄集無算書文,別開靜坐、註書、講學、刻書許多路徑乎?朱子之立說教人,真如顛人說安靜,瘟疥者教人避傳染方也。傷哉!

16朱子言:學者做工夫,須如大火鍛鍊通紅成汁方好。今學者雖費許多工夫看文字,下梢頭都不得力、不濟事者,只緣不熟耳。

  此段說來津津有味,使人欲舞,究竟歸到「看文字」,可哀也夫!

  既廢卻「三物」之學,「時習」之功,則所謂「大火中鍛鍊通紅成汁」是指何物、何功說?下面乃云「費許多工夫看文字,都不得力者,正緣不熟耳」。則朱子說諢半日,皆謂讀書乎?讀書愈多愈惑,審事機愈無識,辦經濟愈無力。試歷觀宋、明已事,可為痛哭。朱子胸中妙思,口裏快道,直如許津津有味。試問立朝四旬,親民九考,幹得甚事?吾嘗謂「讀書欲辦天下事,如緣木而求魚也」;聖人復起,不易吾言矣。

17朱子謂:建陽士人做工夫,今年只似去年,前日只是今日,無昌大發越底意思。

  朱晦菴之「昌大發越」,是張起菴之「滿滿實實」也。嗚呼!何日靖此亂根,除此疫毒,使學人再壯,乾坤復治哉!

18朱子謂:在家讀書間斷,只是無志;若家事如何汩沒得自家?須擺脫得過,山間坐一年半歲,做多少工夫,立箇根脚,若往應事亦無害。

  堯、舜、孔子總是人世上底聖人,總是做人世上底工夫,後世雖有書,只記聖人之事業、工夫,以便後世遵法譜籍耳。試觀「擺脫得過,山閒坐一年半歲做工夫」,還是堯、孔工夫否?見人便講讀書,便問讀書,是堯、孔口吻否?吾友李剛主近語僕云:「近見宋儒始終本末,全與吾儒無干。」可謂見到矣。

19朱子言:某於相法,愛苦硬清癯底人,至看百十字精細底也不見」一段。

  此段予初看甚愛。「愛苦硬清癯底人,做得苦硬底事」,全不似晦庵語。再向下看,卻又轉到「看百十字精細底也不見」,越說越低。渠見不好底可歎,見好底亦可歎,總之,文字人只說底文字話。便說許多堯、舜話,終無用也;即如說糟粕無救於饑渴,說稻粱魚肉亦無救於饑渴也。嗚呼!其如此等學何哉!其如此等人何哉?

20朱子言:學者不仔細玩味聖賢言意,卻要懸空妄立議論。又云:人好做銘、做贊,於己分上無益,既不曾實讀書,玩味聖賢言意,則終日所說是這箇,豈得有新見?

  自狀如畫。不曾說得一句痛癢語,不曾做得一截著靠事,究竟只是教人讀書。噫!不看堯、舜、五臣、湯、文、伊、萊、十亂、孔子、七十賢是從說話讀書來否耶?先生迷矣!

21朱子說:學者工夫間斷,反不如古山和尚喫飯阿矢,只是看得一頭白水牯。

  晦菴開口不是談禪,便是讀書,每閱一段,令人欲嘔,不知何以迷惑學者如是其深也?豈非天乎!

22或解「居處恭」三句云:「須是從裏面做出來。」朱子曰:「公讀書,便是多有此病,這裏又那得箇『裏面做出來』?大凡看書,須只就他本文看教直截。試看聖人說話那一句不直截,切忌如此支離蔓衍,拖脚拖尾。」

  先生終身坐此。試看解四書、詩、易,多少離背本文,支離蔓衍,拖脚拖尾;去其本有,增其本無,妄為割裂,敢為改作者。他處吾亦多欲批此,而吾則欲正乾坤中大義,堯、孔學宗,不屑屑於文字上斗口角。即四書正誤亦多偶筆,況評此書乎?此則其自狀甚肖,故標出。

23或言:「某所學,多於優游浹洽中得之。」朱子曰:「若遽以為有所見,亦未是;須用力於學、問、思、辨,且未可說篤行,這便是浹洽處。孔子所以『好古敏以求之』,其用力如此。」

  孔、孟「惡鄉原似是而非」,況之「莠亂苗」,「紫奪朱」。蓋其害之大,禍之烈,至朱子而始驗矣。自始至終,由隱而見,其工夫主意分毫不與聖門同;卻也說「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」,卻也冒稱孔子「好古敏求」,如之何不滅聖道至此也?

24或言:「今且看先生動容周旋以自檢,所著文義卻自歸去理會。」朱子曰:「文義只是目下所行底,如何別做一邊看。」

  此公極是好弟子,何不獎勸之使照此學去?則朱子亦受其益,卻以文義混之,講學先生真不可解。

25或言:「格物一項稍支離。」朱子曰:「公依舊是計較利害。因喻以放船到岸」一段。

  夫子自道也。

26朱子言,學者工夫不是「主靜」,便是「窮理」一段。

  「主靜」、「窮理」,先生云「只有此二者」,卻不思二者全與吾道無干。堯、舜還有做不盡工夫乎?為甚專專去要「和三事」、「修六府」?周、孔還有做不盡工夫乎?為甚專專去要學習六德、六行、六藝?朱子口說佛者工夫,又明引佛者曰「十二時」云云,竟又稱夫子,可謂迷惑矣,可謂「無忌憚」矣。

27朱子言:人之為學,五常百行,豈能盡記?然五常之中惟「仁」為大,人之為「仁」者,但守「敬」之一字。常「求放心」,莫令廢惰,則雖不能盡記眾理,而義、禮、智、信之用自隨其事之當然而發見矣。

  宋人廢盡堯、舜、周、孔成法,而究歸禪宗,自欺以欺世,自誤以誤世者,正可於此段想見。吾於存學編言:「靜、敬二字,正假吾儒虛字面,做釋氏實工夫。」此之謂也。

28朱子言:夫子不大段說心,只說實事。

  先生何為不說實事,只說心,不亦與孔子反乎?諺云:「明鐙不照己」,先生之謂矣。

29方伯謨以朱子教人讀集注為不然,蔡季通丈亦有此語,且謂:「四方從學稍自負者,皆不得其門而入,去者亦多。」

  當時亦有見其非而不許者,亦有厭其學而棄之者,只其徒【缺】不肯如此說。

30朱子言:注釋是博採前輩之精微,寫出與人看,極是簡要,省多少工夫。

  咳!還不醒,真醉夢過一生矣。

31炎言:先生獨任斯道之責,如西銘諸書方出,四方辨詰紛然;而江西一種學問,其於聖賢精義皆不暇深考,學者樂於簡易,甘於詭僻,和之者亦眾;然終不可與入堯、舜之道。故先生教人專以「主敬、窮理」,使學者自去窮究,見得道理如此,便自能立,不待辨說而明,此「引而不發」之意。

  炎心更頑,尚不及方、蔡及散去諸公。

32朱子言:「窮理,事事物物皆有箇道理」云云。

  嗟乎!吾頭又痛矣。若得孔門舊道法、舊程頭,此等俱屬打諢。

33朱子在郡中言:此兩日甚思諸生之留書院者,不知在彼如何?「孔子在陳,思魯之狂士」,孟子所記本亦只是此說。「狂狷」即「狂簡」;「不忘其初」,即「不知所以裁之」。當時隨聖人底可逐日照管他,留魯卻不見得其所至如何。然已說得「成章」了,成章是有首有尾。如異端亦然,釋氏亦自說得有首有尾,道家亦自說得有首有尾。大抵未成者尚可救,已成者為足慮【編者按:請參閱論語公冶長「子在陳曰」章及子路「子曰不得中行」章朱註及正誤,以及孟子盡心下「萬章問曰孔子在陳」章。】。

  宋儒與堯、舜、周、孔判然兩家,自始至終無一相同。宋儒只是書生,故其學舍直曰「書院」,廳事直曰「講堂」,全不以習行經濟為事。故剛主謂余「漳南書院宜仍名『習齋』,堂匾宜去『講』字」,予則有苦心也。自存學中有性理辨,吾不復辨宋儒之誤矣。至此段又欲詳辨,但限於紙地,僅細註一二語見意,智者自心會耳。

34或言:「外面尋討,入來都不是。」朱子曰:「喫飯也是外面尋討,入來若不是,須在肚裏做病,如何又喫得?蓋饑而食,即是從裏面出來;讀書亦然。」

  凡事必歸在讀書上,先生中書魔矣。

35朱子言:盡捨詩、書而別求道理,異端之說。

  朱先生必欲蓋讀詩、書,而思求道理,全廢三事、三物,是又別出一種異端之說也。

36朱子言:人求道理,只剖析人欲以復天理,教明白洞達。今不於明白處求,卻求之偏旁處,其所得幾何?今日諸公之弊,卻自要說一種話云「我有此理,他人不知」,安有此事?只是一般理,只是要明得,安有人不能而我獨能之事?

  先生不求之明白處,卻求之虛暗處,胸中玩弄光景,紙上讀解虛文,何從討充實、光輝?「今日諸公之弊」以下,乃程、朱兩門通弊也,只不認不覺耳。

37朱子謂:今人讀書得如漢儒亦好。漢儒各專一家,看得極子細;今人才看這一件,又要看那一件,下梢都不曾理會得。

  漢儒強似宋儒,解書亦勝於宋儒,但惜漢儒讀書已差,宋儒更差;其歎今人一段,先生自道也。

38政和有客同侍坐。朱子曰:這下人全不讀書。

  離了讀書,先生便無話矣;否則執五經、論、孟談禪。

  朱子讀解四書、五經,凡三事、六府、六德、六行、六藝,古聖人為治、為學、為教成法,那一件未見到?下手學教只是講讀,全不習三事、三物矣。可見讀、講之學全無用。

39朱子言:做秀才,須知古聖賢垂世立教之意如何云云,方始成得箇人。

  予不得己亦嘗如此與人說,亦就時文人且引他觀紀鑑耳;朱子便以為「成得箇人」,則誤矣。

40朱子言其弟子意趣卑下,都不見上面道理,辟如喫魚鹹,不知有芻豢之美。又云:如論語說「學而時習之」,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學?不曾去學?云云。且去做好讀聖賢之書,熟讀自見。

  先生正是「喫魚鹹不知有芻豢」底人,全不自看。說半日學習,胸中卻是箇讀書。先生迷障至此,率天下人入爛紙堆中,耗胸氣心神,而孔子之道全無一人行習。嗚呼痛哉!

41朱子言:日來多病,諸公全靠某不得,須是自去做工夫。且如看文字,須要此心在上面云云。

  臨死還只講「看文字」,哀哉!

42朱子言:某病此番甚重,向時看文字也要議論,而今都怕了。諸友可自努力,全靠某不得。

  只說「看文字」,只說「要議論」,至死不悔。孔門經濟全廢,獨無一悔時乎?哀哉!「都怕了」三字可歎,更可憐。平生耗盡心神肺氣,可不早怕?

43朱子一日腰疼甚,時作呻吟聲。忽曰:人之為學,如某腰疼方是。

  醫工皆知好內之人必腰疼,敗精也;不知好讀、好講、好著之人必腰疼遺精。蓋內經明載「腎藏慧」,精但精於血氣筋骨耳,慧則更精於精。故吾友刁公寡慾,嘗歲月不入內,而夜夜遺精,以其讀、作也。今天下盡弱病之儒,晦翁遺澤著矣。孔學不復,其如蒼生何?

44朱子言:某臂痛,常以手擦之,其痛遂止;若時擦時不擦,無緣見效,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。

  晦公臂痛,何不讀按摩經三百遍,使之不痛乎?而必「常以手擦之」乃止。若「時擦時而不擦便不效」,不可見道必學,學必習,習必時習乃得乎?顧終以讀、講、思、著自欺一生,不亦惑乎!某亟欲目為「惑公」。

45朱子言:伯恭門徒各自為說,久之必銷歇。子靜不然,精神緊峭,其說分明,能變化人,使人旦異而晡不同,其流害未艾也。

  就朱子口中繪出子靜之學。莫道伯恭,即朱子亦不及也。顧曰「流害未艾」,何也?抑知己之害更甚于子靜乎!

46朱子謂:「呂氏言『用夏之忠』,卻不合黃屋、左纛。」不知漢高即「用夏時,乘商輅」,亦只是這漢高也。骨子不曾改變,蓋本原處不在此。

  若如朱子之言,則夫子「論為邦」,何必「行夏時,乘商輅」乎?余謂漢高即他端一善無稱,能行此二端,亦有禹、湯之二事,不勝一事不遵先王者乎?朱子只胸中有禪宗,欲異人耳。

47陳君舉以為讀洪範,方知孟子之道「性善」,如前言五行、五事,則各言其德性而未言其失,及過於「皇極」,則方辨其失。

  君舉認性道之真如此,精確如此;程、朱「氣質之性雜惡」,孟子之罪人也,而反貶斥君舉,望人從己,愚謬甚矣。

48朱子言:平日學者問春秋,且以胡文定傳語之。

  胡康侯誣經多矣,朱子偏主之,春秋大義、小節盡亡矣。

49朱子言:與林黃中、陸子靜諸人辨,只是某不合說得太分曉,不似他只恁地含糊。他是理會不得,被眾人擁從,又不肯道我不識,所以不肯索性開口便道是甚物事,又只恁鶻突了。子靜只是人未從他便不說,及钩致得來,便直是說,方始與你理會。至如君舉胸中有一部周禮都撑腸拄肚,頓著不得。又曰:子靜卻是見得箇道理,卻成一部禪。

  陳永嘉、陸象山、陳龍川到吃緊便含糊不與朱子說。蓋朱子拘泥章句,好口頭角勝,又執呆自是,不從人善。凡英雄遇之,初慕其名望,皆愛與談學問,商經濟,到看透他不作事,好爭長書生局,便只到糢糊罷手,所以皆致朱子「不說破,墨淬淬」之譏也。吾之遇張仲誠便如此。

50朱子言:金溪之學雖偏,猶是自說其私路上事,不曾侵過官路。

  咳!你是官路乎?

51朱子言:永嘉諸人皆以道藝先覺自處。

  若在三代時,諸公原不敢稱先覺。當兩宋為禪宗、章句滅卻孔子之道,全無一人不為程、朱惑者,而能別出手眼,或以經濟,或以道藝,倡收人才,亦可謂先覺矣。今之士風更不如宋。

52朱子說:鄉里諸賢文字,皆不免有藏頭亢腦底意思。

  開口只論文字,只講讀書,把聖人和事、修府、「三物」習行工夫,牙齒不掛。諺云「三句不離本行」,朱子信矣。

53朱子說:某所說從古聖賢已行底道理,不是為姦為盜怕說與人,不知我說出便有甚罪過。

  滿口胡說。「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可得聞」;「中人以下不可語上」,即上等亦不輕與。黃帝問陰陽秘旨,岐伯曰:「帝其齊。」武王問丹書,太公曰:「王其齊。」今朱子廢卻習行經濟,玩弄吾道於口舌文字之閒,其罪大矣;乃敢肆口妄言不是為姦為盜,說出有甚罪過,可謂「無忌憚」矣。

54一人與朋友書,言:「學不至於『不識不知,順帝之則』處,則學為無用。」朱子曰:「詩人這句,自是形容文王聖德不可及處,聖人教人何嘗不由知識入來?」

  是堯民擊壤光景,是孔門「不聞性道」,只「學而時習」舊路,偏說高了。

55朱子言:永嘉諸公多喜文中子,然只是小;它自知做孔子不得,見小家便悅而趨之。

  咳!聖道之亡,只為先生輩貪大局,說大話,滅盡有用之學,而舉世無一真德、真才矣。試問先生是學孔子乎?孔子豈是「半日靜坐」、「半日讀書」乎?

56朱子言:張子韶學問雖不是,然卻做得高,不似今人卑污。

  宋家兩派道學只近禪耳,子韶便是真禪,朱子偏高之。

57朱子言:養許多坐食之兵,其費最廣云云。

  吾觀宋、明來天下冗兵之患淺,冗儒之患深,群天下而納於「之、乎、者、也」之局,食天下之食,誤天下之事,政皆壞矣,兵亦因之。

58朱子言「坐食之兵」之弊。人問:「君舉曾要如何措置?」曰:「常常憂此,但措置亦未曾說出。」

  自是有心人方憂此,方圖措置;禪宗人只憂靜坐未能「主一無適」耳,章句人只憂「集註某字未妥,須十九年苦工」耳。噫!朱子譏君舉登小土堆,恐自身在平地,寸基未著脚也。

59器遠言:「鄉間諸先生所以要教人就事上理會,教著實,緣是向時諸公都是清談,終於敗事。」朱子言:「前輩不曾有這話」云云。

  器遠大是曉人,問得都好,朱子卻只胡混。

60朱子言:陳先生要人就事上理會。

  陳先生不遠過諸儒乎?

61朱子言:溫公居洛六任,只理會個通鑒,到元祐出來做事,卻有未盡處,所以激後來之禍。然溫公所做今只論是與不是,合當做與不合當做,如何說他激得後禍;這是全把利害去說溫公云云。

  溫、魏二公之相,先生輩之儒,太不顧利害了!

62朱子言:王安石罪已明白,後既加罪於蔡確之徒,論來安石是罪之魁,卻於其死,又加太傅,及贈禮皆備想當時也,道要委曲周旋他云云。

  當時君、相是良心過不去,朱先生與此道背馳太遠了。若果如爾「委曲周旋」之說,則贈官備禮已足矣,何為封王也?何為入孔廟也,且配饗進歷代儒生之上,七十子之前,而班於思、孟也?自天生楊時與先生輩行於時,而孔廟無經濟之儒,知福祚遼、夏、金、元者遠矣。悲哉!

  以真忠、真義,大功、大勞,廉潔、幹濟之宰相,當時被腐固書生亂其政,使大功不成;後世被悖謬書生壞其名,使沈寃不雪;豈惟公之不幸,宋之不幸哉!天地氣運之不幸,百世生民之不幸也。予有宋相辨、宋史評,力為乾坤翻此大案。以醫事遊河間,見朱子語類,特攜三卷歸,專欲見朱子主見,非不知朱子即宋相之溫公也,特欲從詈譏中見長也。見深服荊公「大學問,真德行」等語,蓋荊公之學、之德大有近朱處,故極稱之;其實是公短處。其設施作用不惟遠出兩宋,且高過漢、唐,朱子則大非之矣。嗚呼!非百世後再生孔子,誰知予言之是哉?誰解予心之悲哉?

63朱子言:陳同父縱橫之才,伯恭不直治之,多為諷說,反被他玩。說同父,因謂伯恭烏得為無罪?恁地橫論卻不與他剖說打教破,卻和他都自被包裹。今來伯恭門人卻亦有為同父之說者,二家打成一片,可怪。君舉,只道某不合與說,只是他見不破。天下事不是是,便是非,如何恁地含糊鶻突。某鄉來與說許多,豈是要眼前好看,青天白日在這裏,今人雖不見信,後世也須看得此說,也須回轉的幾人。

  呂伯恭眼還宽,量還大,其本傳中說「當時豪傑歸心」,蓋書生文人中之欲有為者也,極敬重同父,又極密交晦菴,費許多牽合苦心,欲二人相交,而終成冰炭。反恨伯恭不直治同父,不剖破他說,任他縱橫包裹在裹,不知二子之勝於腐儒,正在「縱橫包裹」四字也。儻晦菴而能此四字分毫,三家打成一片,不惟有宋社稷生民之幸,亦五百年乾坤之幸矣。奈渠原是以禪宗為根本,以章句為工夫,以著述為事業,全不是帝、皇、王、霸路上人。二老反覆過望,渠解「合金、銀、銅、鐵鎔成一器」為何道,「包裹在裏」為何略哉?宜乎致其師弟斷絕之,欲殺之,而並罪伯恭也。

64朱子言:同父才高氣粗,文字不明瑩。

  不肖還嫌他文字瑩明。幹濟豪傑何以文為?朱子惑矣。

65朱子說:看史,只如看人相打,相打有甚好看處?同父一生被史壞了。直卿亦言「東萊教學者看史,亦被史壞」。

  是朱子自壞不覺了。同父方要看人相殺,豈止相打乎?

66陳同父祭東萊文云:「在天下無一事之可少,而人心有萬變之難明。」朱子曰:「若如此,則雞鳴、狗盜皆不可無。」因舉易曰「貞一」云云。

  汝宋家若有「雞鳴、狗盜」,二帝亦脫難矣。同父祭伯恭心事全不曉,而引易「貞一」云云,愚腐令人欲嘔。

  予觀朱子論龍川數段,思素嘗言,「以幹濟英雄手段向宋家書生說,如與夏蟲問冰」,益信矣。

67朱子言:子靜是禪,卻成一個行戶。如葉正則說,只是要教人都曉不得,嘗得一書來,言:「世間有一般魁偉底道理,自不亂於三綱、五常」,卻是箇甚麼物事?也是亂道,也不說破。

  龍川、正則使碎心肺,朱子全不曉是甚麼物事,予素況之「與夏蟲語冰」,不益信乎?

68朱子言:正則之說最誤人,世間獃人都被他瞞。

  僕謂人再獃不過你,被你瞞者更獃。元亦獃了三十年,方從你瓶中出得半頭,略見得帝、皇、王、霸世界,堯、舜、周、孔派頭一回想在獃局中,幾度摧胸墮淚!

69朱子言:正則說話只是杜撰,看他進卷可見。又云:葉進卷待遇集毀板,亦毀得是。

  可惜荊公日錄、正則進卷板毀,二公本領不盡傳於世也。

70朱子言:正則作文論事,全不知些著實利害。

  翻語。

71江西之學只是禪,浙學卻專是功利。禪學,後來學者摸索無可摸索,自會轉去;若功利,則學者習之便可見效,此意甚可憂。

  都門一南客曹蠻者,與吾友王法乾談醫云「惟不效方是高手」,殆朱子之徒乎?朱子之道千年大行,使天下無一儒,無一才,無一苟定時,不願效也。宋家老頭巾群天下人才於靜坐、讀書中,以為千古獨得之祕;指辦幹政事為粗豪,為俗吏;指經濟生民為功利,為雜霸。究之,使五百年中平常人皆讀講集註,揣摩八股,走富貴利達之場;高曠人皆高談靜、敬;著書集文,貪從祀廟廷之典;莫謂唐、虞、三代之英,孔門賢眾之士,世無一人、並漢、唐傑才亦不可得。是世間之德乃真亂矣,萬有乃真空矣。不惟周、程、張、朱之功效乃見,鄉原、佛、老之流禍乃極矣;舉世猶蒙蒙也。上天不生先覺,其如民生何?其如儒道何?

72陸子壽訪朱子於鈆山觀音寺,子壽每談事,必以論語為證。

  兩派先生正欠箇「以論語為證」。如第一句「學而時習之」,兩派全無,況他句乎?

73陸象山言:「『本立而道生』,多卻『而』字。」朱子曰:「聖賢言語一步是一步,近來一種議論只是跳躑,初則兩三步作一步,甚則十數步作一步」云云。

  向見為宋儒之學者全不著腳,說甚三兩步、千百步?若聽其議論,且懸隔天淵,只管說,又何千萬步之可計乎?朱子只見人,不照己耳!

74朱子言:江西士風好立異以求勝,如陸子靜說告子論性強于孟子,又說荀子「性惡」之論甚好,使人警發,有縝密之功。

  先生便是好立異求勝第一,為何斷卻陸、陳兩路?為何門人要殺龍川?○先生「氣質之性雜惡」,非「性惡」之說乎?先生明言「伊川之說密於孟子」,又云:「孟子之說為未備,」非謂強于孟子乎?見人偏明,自己之失全不覺。

75朱子言:荊公作兵論,劉貢父竊見其稿,易其文為公誦之。公退,遂碎其稿,以為所論同於人也。

  荊公作兵論,劉貢父竊見其稿,易其文為公誦之,迎合公旨,欲納為腹心也。公以為人皆知此法矣,可以不著論。碎之亦平平事耳,朱子偏見出蹺蹊。

76朱子言:金溪說「充塞仁義」,其意之所指,似別有一般仁義,非若尋常他人所言。

  金溪亦未是堯、舜、周、孔正宗,但其聰明勝朱子,每有見到、說到處。如宋儒訓詁、禪宗大行,舉堯、舜以來仁育、義正盡廢,而胸中自有一種仁義。此段頂門一針,朱子猶不覺,木石矣。

77朱子論「易簡」。

  天地真「易簡」,故四時常運,萬物常生;帝王聖賢真「易簡」,故三事、三物之外無道,五達、九經之外無功。宋儒分毫不可語此,朱子尤甚。

78陸子靜以「朱子說話為意見,為閑議論」。朱子曰:「邪意見不可有,正意見不可無;閑議論不可議論,合議論則不可不議論。」

  只為朱先生有些「正意見」,「合議論」,殺盡蒼生矣。孔夫子之「絕四」,何不曰無邪意,而曰「無意」乎?孔夫子之言道,何不曰「合議論不可不議論」,而曰「予欲無言」,而曰「有餘不敢盡」乎?

79子靜以人說話為「意見」、「議論」。朱子曰:「不尚議論,則是默然無言,不貴意見,則是寂然無思;聖門問學,不應如此。」

  「是故惡夫佞者」!

80陸子解「克己」作「除意見」,朱子以為此三字誤天下學者。

  陸子解「克己」作「除意見」,恐因朱子好執意見而藥之。朱子好斗口,好爭長,便把以為破綻矣。正如陳龍川談「經世大略,合金、銀、銅、鐵鎔成一器」。此一句最精,最真,是大聖賢、大英雄罏鎚乾坤絕頂手段,卻將去與書生講,猶與夏蟲語冰矣。反令反覆牽文引義,字格句制,卒致龍川自屈,認措辭之失而後已。道不同之謀,亦何益哉!

81陸子靜說「克己復禮」云:不是克去己利欲之類。

  古人訓克,能也,勝也;己者對人自謂也。朱子惑於「六賊」之說,創出「克去己私」之解,聖賢經書所未聞;寒齋四書正誤偶筆已具解矣。未審陸子相同否?然幸先我見其不是矣。

82朱子說:金溪學問真正是禪,欽夫、伯恭緣不曾看佛經,所以看他不破。

  二子之不墮禪宗,正幸不曾看佛經也。先生多看佛經,自謂看破他弊病,不知却已被佛傳染矣。

83朱子言:聖賢教人有定本,如「博學」五者是也。人之資質雖不可一概論,其教則不易。禪家教更無定,今日說有定,明日又說無定。陸子靜似之,只要理會內,不管外面。

  「夫子自道也」。其亂定本而易聖人之教,只理會內而不管外,與陸子同;較陸門多了誦讀、訓詁,便自信為管外,豈知內外、本末俱非聖人三事、三物之學哉?

84朱子說:子靜只是拗。

  兩派所同。若堯、舜、周、孔舊道放光,一條大路拗不得,亦不必拗,亦無處拗。

85朱子說:子靜不立文字也是省事。只是那書也不是分外底物事,都是說我這道理,從頭理會過更好。

  汪長孺說:「江西所說主靜,看其語是要不消主這靜,只我這裏動也靜,靜也靜。」朱子曰:「若如其言,天自春、夏、秋、冬,也不須要輔相、裁成始得。」

  你那一端是輔相、裁成?孔子所惡「巧言亂德」,晦公之謂乎!

86朱子說:象山所學、所說,盡是杜撰,不依見成格法。

  「不依見成格法」,二派所同,先生更甚。陸子之依格法,如截指甲習射為修身之格法【編者「甲」字據第一○二條補。】;治家出入豐減皆有定規,齊家之格法;守荊州,到任先教練兵士,治國之格法;較先生「半日靜坐」、「半日讀書」,專事訓詁、讀、講,肓病不惑,自是病痛少;惜亦沾得禪宗,非三事、三物之學,吾亦不敢妄推正派耳。

87朱子謂:吾儒萬理皆實,釋氏萬理皆空。

  先生正少箇「實」。「半日靜坐」之半日固空矣,「半日讀書」之半日亦空,也是空了歲月;「虛靈不昧」,空了此心;「主一無適」,亦空了此心也。說「六藝合當做,只自幼欠缺,今日補填是難」,是空了身上習行也。在朝四旬,無一建白;親民九考,無一幹濟;徒說「誠、正」兩字,義倉一端而已。其於帝儒之「三事」治跡,師儒之「三物」學宗,曾有分毫否?釋氏之萬理皆空,猶可言也;滅絕五倫之釋,不能滅儒道也。講誦五經之釋,不可言也,其萬事皆空,人不覺也;是以天下無一習行經濟之儒矣。

88朱子說:禪學熾,則佛氏之說大壞,云云。

  咳!先生又於禪學外別見一種佛法,只惜不於訓詁、禪宗外,別思一種聖法。孟子云「詖辭知其所蔽」,吾於朱子信之矣。

89朱子謂:陸子靜千般萬般病,只在不知氣稟之雜。

  咳!先生千般、萬般病,只在不知氣稟之善。

90朱子謂:子靜一向任私意做去,全不睹是,人同之則喜,異之則怒。

  卻是先生如此。今觀二先生往復論辨太極圖說至六、七書,子靜儘透快明白,先生終不服義,後面反講絕交,曰「『我日斯邁,而月斯征』,無復望其相同矣」;又要斷絕子靜一路,何等固蔽!即此書亦只要硬加惡毀,向其弟子背地市長,焉能服二陳、二陸、張、呂諸公也?

91朱子說:陸子靜、楊敬仲自是十分好人,其論說道理恰似閩中販私鹽底,云云。

  句句自畫小像,僕亟欲添朱元晦三字於上。

92朱子言:為學若不靠實,便如釋、老談空。

  何不自反?是將訓詁、讀、著當靠實乎?又陸、陳所羞為矣。

93陸子靜好令人讀介甫萬言書。

  只此一端,勝朱學萬萬,真留心民社者矣。

94朱子言:子靜教人莫要讀書,誤人一生。

  先生只讀書、著書,自誤一生;看其歎人,真「居之不疑」矣。哀哉!

  先生謂「子靜教人莫要讀書,誤人一生」,不知先生專要讀書,自誤一生,更誤五百年天下人一生也。堯、舜以至孔子只是修和府事,學習經濟,以經書為譜耳,如看琴譜學琴,非以讀譜為學琴也。試觀古人全無讀、說、著撰之學,小亂於漢,大亂於宋,而聖人之道亡矣。朱、陸、陳三子並起一時,皆非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之學也。龍川之道行,猶使天下強。象山之學行,雖不免禪宗,還不全靠書本,即無修和、習行聖人成法以惠天下,猶省本來才力精神,做得幾分事功,正妙在不以讀書誤人也。朱子更愚,全副力量用在讀書,每章「讀取三百遍」,又要「讀盡天下書」,又言「不讀一書,不知一書之理」。此學庸人易做,較陳學不犯手,無殺戰之禍;較陸學不須上智超悟,但工「之、乎、者、也」,口說、筆做,易於欺人,而天下靡焉從之。但到三十上下,耗氣勞心書房中,萎惰人精神,使筋骨皆疲軟,天下無不弱之書生,無不病之書生,一事不能做。而人生本有之「三達德」盡無可用,堯、舜、周、孔之「三事」、「三物」無一不亡;千古儒道之禍,生民之禍,未有甚於此者也。嗚呼傷哉!

95朱子謂:陸象山截斷「克己復禮」,便道只恁地便了,不知聖人當年領三千人,積年累歲,是理會甚麼云云。

  此幅朱子滿眼見他人之不解聖道,不由聖道,而自以為得中正之派者,歷歷可想矣。獨不思聖人當年領三千人,積年累歲,是「半日靜坐」、「半日讀書」否?是訓詁、章句否?其所理會周公之「三物」、「學而時習」者,吾亦與之合否?我說堯、舜之道,也做堯、舜「六府」、「三事」一點工夫否?內累禪宗「以不觀觀之」,外迷讀、講,頻死不厭,而偏攻人惡曰:「某也事事不管,專要成己。」試觀子靜兄弟齊家之法,應義社長、守荊州之政,是一事不管專要「成己」者乎?又曰:「某也事事要曉得,是要成物。」試看君舉、同甫輩明目張膽,理會實政,是不知是非,鶻鶻突突,不能成物者乎?朱子果行真正大路,無過、不及者乎?僕見其未由道也,況中不中乎?

96朱子論子靜之學,只管說一箇心,【至】論南軒,卻平直恁地說,一段。

  先生卻似自寫。五臣、十亂之所事,七十子之所學,全不著手,只目空古今,顏、曾以下皆有所不足,同時之賢若象山、龍川氣味不合者固擯之道外,雖伯恭、南軒、君舉輩都受貶斥,乾坤中欲只有一晦菴,哀哉!

97評朱子「浙中之學只說道理」一段。

  先生廢卻孔門學習成法,便是一種「只說道理」之學,而不自見其弊者,誤以讀書、著書為儒者正業也。當其說顏、曾著多少氣力方始庶幾萬一時,何不思古人著力是做甚工夫,而自己一生只「半日靜坐」、「半日讀書」了事乎?又云:「孔子全不說,便是怕人有走作。」然先生天地、陰陽、鬼神無所不說,其走作不既多乎?又云:「孔子只教人『克己復禮』,到克盡己私,復還天理云云,只恁地了,便是聖賢。」元舊日亦如此說,近日方覺與「天下歸仁」不合拍。「非禮勿視、聽」,即「舞韶、遠佞」是也,「非禮勿言、動」,即「行夏、乘殷、服周冕」是也,每句一氣,不在「非禮」二字作讀。一己「復禮」,一己為仁;己與天下「復禮」,「天下歸仁」。

98朱子云:浙中之學,會說得動人,使人都恁地快活;某也會恁地說,只是不敢。他之說卻是使人先見得這一箇物事,方下來做工夫;卻是上達而下學,與聖人「下學上達」都不相似。然他才見了便發顛狂,豈肯下來做?若有這個直截道理,聖人那裏教人恁地步步做上去。

  朱子言:子靜固有病,今人卻不曾似他用功,如何便語得他;所謂「五穀不熟,不如稊稗」,恐反為子靜之笑也。且如看史云云。

  先生誤看讀書、著書為五穀乎?元以為不啻砒霜、鴆羽也,豈若稊稗尚了人饑哉?

99子靜謂:朱子教人只是章句之學。

  確斷。

100朱子謂:欲窮理,如何不在讀書、講論?

  此等話真是迷昏不覺了,可慨!

101朱子謂:今學者有幾箇理會得章句?也只是渾淪吞棗,終不成;又學他於章句外別撰一箇物事與他斗。

  更迷了。豈知學道原在章句外乎?「期年而離經、辨志」,正要人離了章句也。

102朱子謂:聖人說話都是實說鐵定,教人就這上做工夫。

  說來好聽。先生「半日靜坐,半日讀書」,是聖人所說工夫否?朱子沉迷於讀講章句,更甚於漢儒,玩心於空寂禪宗,更甚於陸子。陸子治家有許多法例,可為定式,守荊州,到任便教戰守,居身截指甲習射,梭山直任義社長。朱子則立朝全無建白,只會說「正心、誠意」,以文其無用,治漳州,全無設施,只會「半日靜坐」、「半日讀書」,聞金人來犯宋,慟哭而已。兩派雖俱非孔子之派,江西猶有長處。

103朱子謂:莊周說話都說得也是。

  僕看莊子,批云:「莊周之人,人中妖也;莊周之文,文中妖也。」朱子許他「說話都說得也是」,又稱他「是箇大秀才」,又何怪乎今儒鹿乾嶽、孫鍾元、杜君異,皆有三教聖人之說哉!蓋儒道之亡也久矣,蓋冒儒者之參於禪、老、莊、列也深矣。嗚呼!天不再生周、孔,遂忍儒道之亡乎?

104朱子謂:莊周是箇大秀才,他都理會得,只是不把做事。

  明儒有宋希哲者云:「程、朱樂處自禪學來,康節樂處自老、莊來。」吾嘗服其明眼,確論。細看來,宋儒於釋、老、莊、列無不染著,程、朱不止染禪,康節亦不止老、莊也。

105朱子謂:後世聖賢著書立言,以示後世。及世之衰亂,方外之士厭一世之紛拏,云云。

  以著書立言看聖賢,便誤矣。著書立言,莫道二帝、三王所不為,孔子六十歲以前舉往聖之道法,與三千人學之,習之,要為東周,於身親見之,何嘗著書?雖六十後不得已為傳後之謀,亦取道法之譜籍而刪之、修之、定之,以為將來習行經濟之準式,何嘗著一書,而謂之立言示後哉?先生輩誤認儒道,率天下成誦講四書、五經之老、釋,亦一等方外之士耳,尚闢異端哉?

106朱子論「谷神不死」曰:谷,虛谷,中有神,受聲所以能響,受物所以生物。

  朱子解大學「明德」,以為「虛靈不昧,具眾理而應萬事」者,是即為老子「谷神不死」之說先入矣。吾儒所謂「明德」,即禀受於天,仁、義、禮、智之德,見父知孝,見兄知弟,以至萬?皆從此出。孟子所謂「良知、良能」,子思所謂「誠明」,堯之「欽明」,舜之「濬哲」,孔之「一貫」,此「明德」也。「虛」之一字,從何來哉?朱子不惟錯了堯、舜「和三事,修六府」,周、孔習行「三物」路徑,即「德、性」二字,早為佛、老蔽之矣。同志但觀予存性、存學,則此等自曉然,尺霧不能障青天矣。

107朱子謂:莊子說得較開闊,較高遠。

  胸中終有羨慕莊子根子。

108朱子言:孟子不闢老、莊而闢楊、墨,楊、墨即老、莊云云。

  程、朱派頭始終與堯、舜、孔、孟無干,程子還有一二近儒,朱子則並楊、墨亦不及,只著述、訓詁,雙目俱盲,其能「為我」乎?入仕二十七年,分毫無益於社稷生民,分毫無力於疆場天地;書生艷之,亦無可表章,左曰「義倉」,右曰「義倉」而已。義倉一節,亦非朱子創之也。宋之削弱自若也,佛、道之猖狂自若也,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湮沒消沈自若也,金、夏之憑陵為君父生民憂災自若也,其能「兼愛」乎?妄謂之「口詩、書,身禪靜,而別作一色之文人」,聖人復起,不易吾言。未知君子以為何如也?

109朱子謂:楊、墨之說猶未足以動人,云云。

  朱子謂:真空能攝眾有而應變。

  朱子之禪自欺欺世在此,集註每見此意。

110又云:真空亦只是空,今不消窮究他,伊川所謂「只消就迹上斷,便了」。

  誠哉是言也,先生何不向迹上做工夫?

111朱子謂:今之講師後來談議厭了,達麼便入來,只靜坐云云。

  朱子「半日靜坐」,是半日達麼也,「半日讀書」,是半日漢儒也。試問十二箇時辰那一刻是堯、舜、周、孔乎?宗朱者可以思矣。

112朱子謂:禮官不識禮,樂官不識樂,學官德行、道藝不可為表率云云。

  朱子學術只是禪宗、訓詁、文字、鄉原四者集成一種人,而好間論古今人物事情耳。如其闢佛、老,皆所自犯不覺,如「半日靜坐」、「觀喜、怒、哀、樂未發氣象」是也。好議人非,而不自反,如此處「禮官不識禮,樂官不識樂,學官德行、道藝不可為師表」,殊不思皆先生輩也,皆先生輩誤之也。

113朱子言:佛氏齋戒,變為「義學」。

  吾素所聞於佛氏只撻諢之宗,寂滅之禪耳。自浙儒錢曉城集中,始知佛家有義理宗派。今朱子只名「義學」,隱卻理字,為其一代理學先生諱也。不知廢卻堯、舜「三事」,周、孔「三物」,不用習行工夫,而只口談義理者,皆禪也;只筆寫義理者,皆文人也。天下知二者之非儒,則乾坤有生機矣。

114朱子言:肇論只是「動中有靜」,如東坡「逝者如斯而未嘗往」之意,此是「齋戒之學」一變,遂又說出這般道理來。及達麼入來,又翻了窠臼,說出禪來,又高妙於「義學」,以為可以直超徑晤。其始足以鉗制愚俗,其後遂使有國家者制田給宅,以相從陷於無父無君之域,而不自覺。雖隆重儒學,而選舉之制,終不出於言語、文字之工。又以道無越於釋、老,而崇重隆奉反在於彼,至於二帝、三王之大法,一切不復有行之者。

  釋氏心靜見理,老氏亦難為抗衡。

  是先生輩庸愚,被他壓倒,未必老子出其下也。

115今日釋氏,其盛極矣;但程先生所謂「執理反出其下」,吾儒執理既自卑汙,宜乎攻之而不勝也。

  先生與二程、羅、李都在他範圍,豈不盛乎!而反言闢之,烏能不出其下乎?又不特下之,且入之,不覺代滅孔子之道矣;吾道之弘範、賈輔也。○程、朱亦別樣禪宗耳,故皆以達麼之靜坐為下手真工夫。不知但能習行周、孔三物、四教,一切禪宗、訓詁、文字、鄉原諸不可窮詰之邪說、曲學,皆如太陽一出,霜露盡消矣。

  昔在定州,坐王生楷禮齋,言及程、朱滅孔子之道,生遽怒起罵予曰:「先生萬世罪人矣!」予笑謂曰:「坐不一時,使楷禮自言程、朱滅孔道矣。」生曰:「先生百計不能使我如是言。」予因約之以有問必答。生曰:「唯。」予因問曰:「王楷禮真定好秀才乎?」生曰:「不敢當。」予曰:「考優等,即好秀才也。發落時同府好秀才皆曾遇見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皆讀朱某集註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皆遵程、朱註講書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皆遵之作文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八府秀才同然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八府童生亦然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天下生、童皆然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無一不遵宋儒,讀之、講之、作之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吾請於吾兄,求一如孔門身通六藝之賢,頗通一二藝之門弟子,如七十人、三千人者誰乎?」生仰首沈思久之曰:「無之。」予又問:「不拘目見,耳聞皆可。」生又對:「無之。」予曰:「普天下皆宋儒徒,曾無一習行經濟之孔子徒矣。請問誰滅孔子道乎?」生拜手笑伏曰:「信矣。」

116朱子謂:佛氏四十二章經,其說卻自平實。

  佛氏四十二章尤空幻到極處,朱子反道平實,此是禪根先成,胸中不自覺處,正如論語註稱「佛彌近理」,一般病也。

117朱子謂:楊雄太玄經皆是。

  是自先生輩稱述亂臣、賊子之書。表章太玄,謂之「大醇、小疵」,與孟子一例較論,方亂人聞聽耳。誰曾宗為儒者哉?是不足怪也,太玄與太極圖、近思錄諸書根蔓連綿,亂聖道而雜歧之,新莽之周、程、朱、邵也。闡玄,皆自為地也。

118朱子謂:臨濟若不為僧,必作大賊。

  作大賊殺人命,作僧殺天理,一也。

119朱子謂:道之在天下,一人說取一般,禪家最說得高妙去,吾儒多有折而入之者,惟有學問底人不被它惑。

  吾謂道之亂,道之亡,病根全在一「說」字。堯、舜之世,道不外「六府」、「三事」,學不外「和其事」,「修其府」。周、孔之宗,道不外「三物」、「四教」,孔之「文」即周之「藝」;行即周之「六行」;忠、信即總括周之「六德」也。此外無道,學即學此,習即習此,時習即時時習此也。「無行不與」,即與三千人同行乎此行義,「達道」即與四海之民同達乎此也。堯、舜、周、孔豈啞人哉,全不事乎說。至漢人以書說,晉人以口說,聖人之道,亂而亡矣。宋人書、口兼說,開壇虎座,動建書院,曰大明道法也;抑知實晦之盡乎?吾之就聘肥鄉也,仍名書院堂曰「習講」,實有苦心,剛主猶不取,曰:「不如盡掃世套,仍用先生家墊名,曰『習齋』。」

120朱子謂:厭薄世故,而欲盡空一切者,佛氏之失也。機關巧便,盡天下之術數者,老氏之失也;故世之兵、數、刑名,多本於老氏。

  盡空一切者,卻不曾盡空,以吾中夏聖人之遺澤自在人心,自在遺俗,非佛氏不近人情、全無天理之道所能空也。惟先生輩以佛氏之實,滅聖人之業,而我中夏之學術盡亡,無由成人才,而一切乃真空矣。嗚呼!豈惟吾道哉?雖求老氏之機關巧便,兵、數、刑名,何可得哉?故曰,宋儒為金、遼元、夏之功臣。

121朱子謂:釋氏說真空,卻是有物,與吾儒說略同。

  朱子所見之儒道,即釋氏精微處,故說略同。

122朱子說:老氏只是存得一箇神氣,伊川只就迹上斷便了,不知它要何用?

  吾之異於宋儒者,只謂非堯、舜、周、孔之迹也。

123朱子謂:釋氏以事理為不要緊而不理會。

  先生輩還欠向事上理會。

124朱子謂:釋氏所謂「敬以直內」,只是空豁豁地更無一物,卻不曾「方外」。聖人所謂「敬以直內」,則湛然虛明,萬理具足,方能「義以方外」。

  吾嘗言「宋儒『主敬』而廢『六藝』,是假儒門,虛字面,做釋氏實工夫」;不知釋氏亦講「敬以直內」也。觀此,及秦檜一生受用在「敬以直內」,則「敬」之一字為自欺欺世之把鼻,吾非厚誣宋人矣。【編者按:「誣」原作「誤」,依文意改。】

125朱子言:儒、釋之辨,真似冰炭。

  朱子素不曾見到此,何由忽出此一語?

126朱子言:佛氏亦見天機,有不器於物者。

  佛氏果「見天機,不器於物」乎?朱子所見何氏之「天機」乎?

127朱子言:釋氏「入定」,道家「數息」,只是要靜,但他開眼便依舊失了。

  宋儒之異此者幾希!

128或問:「釋氏只是『勿視、勿聽』,無那『非禮』工夫?」曰:「然。」季通因曰:「世上事便要人做,似它坐定做甚?日月便要行,天地便要運」云云。

  既知世上事要人做,何一事不做?須知宋儒「半日靜坐」是半日禪;「半日讀書」是半日漢儒;其能運天地,行日月乎?只大言以自塗抹耳。

129朱子言:禪僧叫主人翁惺惺著,正若父母為人所殺,無一舉心動念,方始名為「初發心菩薩」。

  吾嘗言「南北二宋人全無了羞惡之心」;又嘗言「宋儒滅孔子之道」,非是宋儒能滅孔子之道,是佛滅孔子之道也。其陷溺邪說只有淺深,淺者遂自見為不染耳。如朱子「以不觀觀之」,見龍川、節夫一流人反厭惡,皆是父母為人殺,舉心動念不真不熱也。故吾嘗言「晦菴之痛哭沾襟,不如象山之截指甲習射。【編者按:「甲」字據第一○二條補。】」

130朱子言:禪家弄精魂磨擦得來,精細有光彩。

  朱子凡到闢禪肯綮處,便談禪有殊味,只因其本來有禪根,後乃混儒於釋,又援釋入儒也。故釋、達之禪易辨,而程、朱之禪難明。

131釋氏專以「作用為性」。

  「作用為性」四字不差,只佛氏與宋儒偏無作用耳。堯、舜之「明四目,達四聰」,「仁如天,智如神」,盡一身之性也;「克諧以孝,敦睦九族」,盡一家之性也;「百姓昭明,黎民於變時雍」,與天下共盡其性也。天地清寧,萬世永賴,合古今乾坤通盡其性也。今釋氏、宋儒,有伏而無作,有體而無用。不能作之伏,非伏也;無所用之體,非體也。以宋儒言「作用」,已不免無恥,為漢、唐英雄之所笑,而況敢令七十子、五臣、十亂見也?彼釋氏而言之,真如木石談飛舞,妖鬼之尤矣。

132朱子謂:佛書中「六根」、「六塵」之類,皆極精巧,故前輩學佛者謂此孔子所不及,必欲窮究其說,恐不能得身己出來。

  嗟乎!朱先生迷至此乎!稱其說「皆極精巧」,人謂「孔子所不及」,他何理即吾儒何理,便是為他汩沒了。卻說「人窮究其說,恐不能得身己出來」,尚謂自己窮究其說能自出乎?

133華嚴合論精密。

  今言朱子信禪,稱其邪說「精密」,宗朱惑朱者必不信,必為力辯,豈知種種不一也。吾於是編厭觀直過,不之辨駁者多矣。

134問:「龜山集中答了翁書,論華嚴大旨,不知了翁諸人何為好之之篤?」曰:「只是見不透,故覺得那個 好;以今觀之也是好,也是動得人。」

  了翁諸人好佛之篤,既云「見不透,故覺得他好矣」,下面卻云「以今觀之,也是好」,然則先生也還見未透?只舉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一對質,自判然矣,更何處有些子好?

135「佛氏偏處只是虛其理,理是實理,他卻虛了,故於大本不立。」因問:「解禪偈【編者按:「解禪偈」原誤作「禪解偈」,據本條評語改。】,卻恐後人因溫公言,作儒、佛一貫會了。」先生曰:「此皆禪之至陋,妙處不在此。」又曰:「只無『義以方外』,則連『敬以直內』也不是了。」

  宋儒偏處只是廢其事;事是實事,他卻廢了,故於大用不周也。人皆知古來無無體之用,不知從來無無用之體,既為無用之體,則理亦虛理。釋氏談虛之宋儒,宋儒談理之釋氏,其間不能一寸。堯、舜名其道曰「三事」,周、孔名其道曰「三物」,殆逆知後世有無事之理、談理之學,而預防之乎!溫公似與程門異,而解禪偈,則宋人之不染於禪者,不亦鮮哉!至於朱子譏人談禪之陋,謂「妙處不在此」,自多得其妙處,更可傷。惟又曰:「只無『義以方外』,則連『敬以直內』也不是了」,真見到語也。

136圓覺經只有前兩三卷好。

  合你禪宗處便見好耳,番鬼話,有甚好?

137禪只是一箇呆守法云云;把定一心,不令散亂,久後光明自見,所以不識字的人,才悟後便作偈頌。

  參禪之久,悟後便能作偈頌。宋家朱、陸兩派敬、靜之久,便能著書、講學。予少年從二家入手,且能前知來日事,其實與禪一條路徑,一般伎倆,只名為儒,手執經不同耳。試觀堯、舜修、和府、事,周、孔習行「三物」,五臣、十亂、七十賢所執之水、火、工、虞、兵、農、禮、樂,曰某事惟汝諧,某事惟汝諧,曰某可使如何,某可使如何,莫道釋、達番子分毫不得肖竊,雖程、朱之道學,歐、蘇之文字,漢人之訓詁,其可分毫彷彿否?

138僧家所謂禪者,於其所行全不相應云云,如秀才家舉業相似,與行己全不相干,其為人與俗家無異。只緣禪自是禪,與行不相應耳。

  朱子看僧人之禪學與秀才舉業,全與行不相應;不知靜、敬、著書之道學,其與行不相應一也。予嘗言「世有大欺世、大誤人、大亂道者三,而千餘年罔覺,遂致氣數日降,人心日昏,堯、舜之道墜不復起、晦不復明者,帖括、禪宗、宋家道學也。」帖括聰明只在猶毫、水墨上,推之口頭、手頭全不相應;禪宗識悟只在心頭恍忽,口頭打諢,推之身上事上全不相應;宋家道學見解只在靜言訓詁,推之朝陛、疆場、齊、治、均平,全不相應。而妄自冒稱冒認,動言堯、舜、周、孔,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;殊不思吾身似堯、舜、孔、周分毫否?吾家、吾齋、吾國似唐、虞、殷、周分毫否?「三事」之修和安在?「三物」之習行安在?是吾所深懼也,是吾所深悲也!

139在浙東祈雨設醮,拜得腳痛。

  今說道學先生也設醮拜籤,人必謂無之,而不知當日竟如此,其弟子亦記之不為怪,傷哉儒之亡也!

140俗言佛鐙,想是彼處山中有一物,日出照見其影,圓映人影如佛影耳。

  予嘗見碎柳柴布場中,夜中滿場光明;或云,夜中蚰蜒、狐、蠍皆有光。昔年在都門,夜中聞佛聲起,見群僧合掌向白塔呼佛,云塔放光。予見明氣遊轉上下不定,彼時亦謂都中鐙火所映,如山中有物,日出見影也。

141禪子病脾,只坐禪六七日減食便安。

  陽明嘗言,丹法差可療病。

142雪峯和尚住山數年,無一僧到,遂下山。至半嶺,忽有一僧來,遂與之還。先生曰:某雖無人來,亦不下山。

  知晦菴素深於禪定,不下山,但不解不下山有何好處?

143王質不敬其父母,曰:「自有物無始以來,自家是換了幾箇父母。」其不孝莫大於是。以此知佛法之無父,其禍乃至於此。

  王質可殺!佛道換父母之說更可殺。即如其幻說,果是換一層父母,方是此一世人,不得父母一生,便無此一世人,父母便可不敬乎?

144問:「釋氏之失:一是自利,厭死生而學,大本已非;二是滅絕人倫;三是逕求上達,不務下學,偏而不該。」曰:「未須如此立論。」

  此問不惟闢佛教允當,第三條且正中朱學之弊。「不務下學,逕求上達」,奈何朱子見藥不受,反言「未須如此立論」乎?

145佛那妙處離這知覺運動不得,無這箇便說不行。只是被他作弄得來精,所以橫渠有「釋氏兩末」之論云云。

  僕凡見宋人講、讀、著作處,便頭痛欲嘔,見談禪處更甚,故初間批駁一二處,後全不看。可惜橫渠被范文正、二程誤,亦講這話。

146問:「士大夫晚年被禪家引去者,何故?」曰:「是他的高似你,所以被他降下。」

  朱子一生肆力訓詁、章句,也便晚來看著禪家高,所以臨終有許多禪家故事,也是「被他降下」了。

147王介甫捨宅為寺,請兩箇僧住持。

  介甫吾所推服,為宋朝第一有用宰相,乃亦捨宅請僧乎?可笑!

148朱子謂:士大夫溺於釋氏之說者,緣不曾理會自家底原頭,卻見他底高,直是玄妙,又且省得氣力,所以被他引入去。

  你也圖省氣力,說「少年欠了六藝工夫,如今補填是難」,況他人乎?

149今之學者往往多歸異教,只為自家這裏說得疏略,無藥治他,而禪者之說則以為有箇悟門,云云。不知自家有箇道理,不必外求,此心自然各止其所。

  為何只論「說得疏略」,朱子好說。諺云:「三句不離本行」,此之謂矣。上段論溺佛之由云,「因不曾理會自家原頭」,不知周、程與先生皆不出禪宗者,正因要理會原頭也。先生所云「不必外求,此心自然各止其所」,舍孔門習行「三物」之學,焉能「各止其所」哉?

150朱子謂:佛氏是逋逃淵藪,無問何人皆得入其門,最無狀,云云。又引退之詩云:「出入人鬼間」,以僧上交賢士、大夫,下又交中貴小人,出入其間,不以為恥也。

  朱子好稱述僧人,口角每帶歎羨,此二處便甚卑薄之。蓋朱子之於禪,喜其精,而惡其粗也。

151李德遠云:論學惟佛氏直截,如學周、孔乃是抱橋柱洗澡。

  宋、明學者皆迷惑如此,吾儕不極力行明吾道,乾坤不將毀乎!

152王日休立化,朱子以為它平日坐必向西,心在於此,遂想而得此。

  王日休之小人,曇陽女之妖詭,真宋、明隱怪之尤驚人者。書生亦隨世人豔道之,殊不思不盡人道而死,即是不正命。病死、立化有以異乎?

153奉佛者至老體多康健,以為獲福於佛,不知每晨拜跪,日勞筋骨,運用氣血,所以安也。

  先生看人康健之由如此透切,奈何廢孔門學習之功,置禮、樂、射、御等不加時習,竟成畏難而苟安乎?

154伊川參某僧後有得,遂反之,偷其說來做己使,是為洛學。

  好洛學!朱子以潘淳曲辯;抑知自己偷其說者,亦不少乎?

155佛學只是無存養工夫,唐六祖始教人存養工夫。學者只是說,不曾就身上做工夫,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,所以說伊川偷佛說為己使。

  學佛者只是說,「不曾就身上做工夫,至伊川方教人身上做工夫」,所以謂「伊川偷佛說為己使」。吾嘗謂「宋儒儒名而釋實」;今觀伊川真做佛家工夫,朱子真有「伊川偷佛說」之言,元幸不誣人矣。宋儒之滅孔道,非宋儒能滅孔道,實佛滅之。元之言又幸不誣道矣。

156朱子謂:釋氏之教,其盛如此,吾人家三世之後,亦必被他轉。

  口吻亦是投降。

157做事的人多是先其大綱,其他節目可因則因,方是英雄手段。如王介甫大綱都不理會,卻纖悉於細微之間,所以弊也。

  神禹生洪水時,只治得洪水,便是大綱;伊尹、太公生桀、紂時,只伐了桀、紂便是大綱;介甫生宋世,只能尊宋攘遼、夏,便是大綱,如何說不理會大綱?纖悉於細微處,卻不甚好。此下多有好識議,卻不似朱子平日酸腐口吻,可惜好資性,誤用了工夫也。

158太祖時,樞密院一卷公案行遣得簡徑,畢竟英雄的人做事自別。

  說來極似知治體者,為學何不做「三物」簡徑工夫?學孔子刪修許多虛文而反增之耶?

159秀才好立虛論事,太祖當時無秀才,全無許多閑說,只是今日何處看修器械,明日何處看習水戰,又明日何處教閱,日日著實做,故事成。

  朱子看秀才之害如許透快,而自己蹈其中;論太祖實做之利如許確真,而自己全不做;口明心不明,乃至此乎!朱子亦為人誤耳。

160問:「秦、漢以下無一人知講學明理,所以無善治。」曰:「然。」

  秦、漢無一人知講學明理,蒼生之幸也;早如宋家書生,早如兩宋矣。人有知太極圖、近思錄與太宗之詩、字、真宗之天書同一伎倆者,則孔子既亡之學可復,堯、舜已絕之道可續矣。

161氣有盛衰,真宗時遼人直至澶州,旋又無事,亦是氣正盛;靖康時直弄到這般田地,亦氣衰故。

  宋儒論事,只懸空閒說,不向著實處看。如真宗澶淵之役是一時將、相有人,未經周、程、歐、蘇輩禪宗、訓詁、文字壞士習,惑人心,六軍還可用,高將軍還敢斥呵文墨之人。至靖康時,人心風俗壞惑已甚,楊時得罷荊公配饗,湯、汪等蒙高宗,使宗汝霖、李伯紀壯志成灰,秦檜竟殺岳忠武;雖寇萊公、高將軍復生,烏救滅亡哉!朱子卻歸之氣盛、氣衰;抑知天地之氣,人心之氣,皆若輩衰之乎!此理不明,乾坤無復振之日矣。

162神宗初用富鄭公,甚傾信,及論兵,鄭公曰:「願陛下二十年不可道著『用兵』二字。」神宗只要做,及至中朝傾覆,反思鄭公之言,豈不為天下至論。

  宋家時勢,何容一日忘兵,弼乃曰「二十年口勿言兵」,真亡國之言。朱子稱為「天下至論」,則朱子亦一弼也。蓋書生自幼少耗其精神智慧於章句,迨中旬後便病弱,不能作一事,况行軍事?自幼廢卻孔門兵、農、禮、樂時習舊法,全不曾著手,成斷不能幹濟之身,遂堅就不欲幹濟之心;又不肯推服能者,而自小其大儒大言之架,遂輕之為弼,重之為檜,而天下事皆壞。不惟不做,而反忌人之做,一切說壞。嗚呼!此局何日破,而聖人之道明,乾坤之氣復哉!今世猶夢夢稱富弼之相業,朱子之道學,真堪痛哭矣!

163神宗極聰明,於天下事無不通曉,只因用介甫為相,遂誤天下。使得一真儒而用之,那裏得來?

  神宗之所以度越兩宋人主者,正因不用公輩真儒耳;若亦如公之所言,又何聰明通曉之有?

164神宗事事留心,熙寧初修許多兵備。○熙寧作陣法,令將士讀之,未厮殺時已被將官打得不成模樣了。○神宗大故留心邊事,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?

  只此三段,不惟超絕兩宋,三代後不再見之賢君矣。為書生所亂,大業不終,使五百年蒼生受禍。傷哉!○真英主。吾見通鑑一書生評云,「神宗昏庸」,何狂悖愚謬之甚也!

165哲宗惜先帝舊卓,宣仁大慟。又,劉摯嘗奏君子、小人之名,欲宣仁常常喻哲宗知之。

  哲宗惜先帝一舊卓,豈非孝子乎?宣仁遽大慟,何也?劉摯輩之人臣,晦菴輩之儒生,皆與老婦同心,凡經理兩邊之機芽亦不許動,哀哉!壞人心,滅天理,真有甚於楊、墨者矣。其如此局何哉!

166徽宗召上蔡。

  徽宗召上蔡,聘龜山,即知其為亡國之君矣;高宗相秦檜,用游定夫、胡康侯於要地,如出一轍,誰知其謬哉?

167蔡京謀取皇阝、鄯,費四千萬緡。

  蔡京謀取皇阝、鄯,費四千萬緡,何特筆標記也?朱門所惡也。蔡相之取皇阝、鄯,以其地自漢、唐來久為中國地也,以其為夏人肩臂也。復中國之地,斷敵人之臂,大義也,大略也;即時勢不宜,舉措不當,總之為取人地而費也,而朱子惡之,必著其縻費之罪。宋家韓、馬諸相,以至於亡,歲幣兩虜,正額一百二十五萬五千;加以慶弔、聘問、輸供,且賄賂其近幸權要,見諸野史遺文,輒言「更十餘倍」,且歲歲遺之,此何名乎?何啻千百倍乎?朱子何不特筆標出也?是又輕侮鵬舉,尊稱秦檜之比例也。

168欽宗無剛健勇決之操,纔說著用兵,便恐懼。

  宋家君臣、道學、史官通病也,只道學還時而說體面話耳。

169廣問:「漢、唐來惟本朝臣下最難做事,故議論勝而功名少。」曰:「議論勝亦自仁廟,熙、豐耳;若太祖時亦不過論當時欲行之事耳,無許多閑言語也。」

  藝祖立國,已非做事之君。至後世又添出道學、文人兩派,不能做一事,專能阻人做。

170言及靖康之禍,曰:慶曆、元祐間只是共相扶持,不敢做事,不敢動,被人侮也只忍受,不敢與較,方得天下稍寧;積而至於靖康,一旦所為如此,安得不亂?

  嗚呼!宋室之亡是慶曆、元祐諸公養成乎,是熙、豐紹聖釀成乎?

171胡明仲召至揚州,久之未得對。忽夜聞人次第去了,便叫僕糴米數斗造飯裹囊,夜出候城門。見數騎出,謂上也。後得舟渡江,見一人擁氈坐石上,乃上也。

  觀楊龜山應聘至汴京,毫無補救,胡明仲應召至揚州,只同一走,則儒生分毫無本領可見,有國者宜鑒矣。試想當時朝廷倏忽一散,百官、士、庶全無一人濟急扶危,為天下主而孑然擁氈石上,皆道學、文人之貽禍也。莫道二帝、三王之世不如此,漢、唐必亦不然,有國者可不思變計哉?

172樓寅亮太上朝入文字云「乞立太祖後承大統」。太上喜,遂用樓為察院。

  天生樓寅亮發此公論,高宗欣然從之,亦一线天理明徹處。

173趙丞相發回蹕臨安之議,一坐定著,竟不能動。自今觀之,為大可恨。

  恨趙公,亦是朱子識見到處,僕亦不掩其長。

174岳飛勵兵鄂渚,有旨「令移鎮江陵」。飛會諸將與謀,皆以為可,獨任士安不應,飛頗怒之。任曰:「這裏已自成規摹,可以阻險而守,若往江陵,則失長江之利。」飛遂與申奏,乞止留軍鄂渚。

  「頗怒之」,「遂申奏」,即如漢高之趣刻印,趣銷印,何害哉?祗見英雄之無我耳。

175張戒見高宗,高宗問:「幾時得見中原?」戒對曰:「古人居安思危,陛下居危思安。」陳同甫極愛此對。

  誰不愛此對,只宋家老頭巾不愛耳,傷哉!讀宋史,可哭。

176岳飛面奏,虜人欲立欽宗子來南京,以變南人耳目,乞皇子出閣以定民心。高宗云:「此事非卿所當預。」時有參議姓王者見飛呈劄子,手震。

  鵬舉看透趙構不足與復讎,或聞皇子資性過人,故乘聞金人欲立欽宗子之謀,而請皇子出閣,以定人心。此宋朝興衰大關也,實與構心冰炭矣,殺公之心,已伏於此。直曰「此事非卿所當預」,王參政之手震,殆亦見到殺機乎?

177昭慈謂高廟曰:「宣仁廢立之說,皆是章厚之徒撰造,可令史官重議刪修。」趙忠簡遂薦元祐故家子弟數人,方始改得正;然亦頗有偏處,才是元祐事便都是,熙、豐時事便都不是。後趙罷,張魏公繼之,又欲修改,未及改而又罷。時有人上書乞禁錮章厚子孫、親戚,趙有文字說:「但禁其子孫足矣,恐不可及其親戚。」

  凡謀國之臣,既被儒生左右掣肘,死後又百法媒糵其罪狀,而又改塗國史,烏得不亂黑白於當時,惑人心於後世哉!細註載魏公不主元祐事,蓋元祐一流人專以苟安畏敵,不作一事,為忠,為是;即不得已小有作用,其中終存畏敵苟安之心。張魏公雖無戡亂之才,而其心則武穆、平原之心也,只惜不能擇用人才。

178太上未立時,有一宗室名叔向,自山中出來,招數十萬人欲為之。忽太上即位南京,欲歸朝廷;然不肯以其兵與朝廷,欲與宗澤。其謀主陳烈曰:「大王歸朝廷,則當以兵與朝廷,不然,即提兵過河,迎復二聖。」叔向卒歸朝廷,後亦加官,亦與陳烈官,烈棄之而去。烈去,叔向陰被害。

  不意趙氏生此好皇孫,太祖、太宗滅絕天理,獲譴上帝,曾不使之受宗、岳、王、韓之福,而肯令其佳孫幹蠱耶?被害於構,與岳、韓之為秦、史殺,正如天惡卫宣之惡,使之自殺伋、壽也。○陳烈蓋龍可一流人,四海蒼生不被其澤,可惜也!○趙構不是人,真□裔孫也。

179張子韶人物甚偉。

  好個人物,好個偉,九成之人物可歎也!朱子之稱之曰「甚偉」,更可歎也!

180子韶高廟時有所奏陳,上曰:「朕只是一個至誠。」

  吾嘗言,廢盡古聖「三事」、「三物」之道,而好言「敬」,言「誠」,正宋人自欺、欺世之目上指也。如趙構、秦檜全無人氣,而亦自負「至誠」,自負「敬以直內」。嗚呼!誠、敬也與哉?

181張侍郎一生好佛。

  朱子已言九成學佛,而孫徵君猶錄入儒統,何也?宋運中偏此輩有名。

182逆亮臨江,百官中不挈家走者,惟陳魯公與黃端明耳。

  噫!看至此真可痛哭矣!宋家全無立國分毫規模,宋人全無立身致用分毫本領,只不挈家走者便出色;而紙筆口頭間輒敢藐視漢、唐,大言道統,真偽儒也,賊儒也。可殺!可殺!

183高宗憂孝宗讀書不記,某人進云:「帝王之學,只要知興亡、治亂,不在記誦。」後來孝宗卻聰明,試文字有不如法者,舉官必被責。

  帝王之學要知興亡、治亂,不在記誦,抑知人人不在記誦乎?抑知人人皆帝王學乎?

184樓寅亮上言,太祖受命,而子孫無為帝王者,當於太祖下選一人養宮中云云。趙忠簡遂力贊於外。

  樓寅亮之言,趙忠簡之贊,即天意也。

185問:「岳侯若做事,何如張、韓。」曰:「張、韓所不及。」特推鵬舉,晦翁平矣。周、程弟子反奪荊公配饗,反與秦檜結腹心,曾無人如岳老之志、之才者,道學偽否?

186壽皇嘗歎不如孫仲謀,能得許多人。

  宋儒還不如周公瑾、謝玄,較王衍、何晏只多禪宗、訓詁耳。

187孝宗置御屏,書天下監司、帥臣、郡守姓名於其上。

  孝宗與明張文忠同一留心人才,經理兩邊之志;其屏畫、屏書之法亦同。但神廟時文人之亂之者寡,且無權,故文忠得任將,用將李、戚諸英雄,得效其材而粗立功勳。孝宗雖有其心,終不勝文墨苟安之習,而大讎終不報,與不共戴天之虜究竟一和。惜哉!

188壽皇本英銳,只是向前所誤。

  便是為書生誤。宋家一代腐氣誤人,非大豪傑不能脫。脫之者岳鵬舉、胡翼之、韓平原三人而已,王荊公則受染大半矣。

189舞蹈之禮不知起於何時,或是夷狄之風。

  禮廢久矣。周禮之廢朝儀也,廢於王弱侯強;後世之廢習學也,廢於禪宗讀註。朱子曰「或是夷狄之風」。字字令人下淚。不知其禮可傷也,朱子而不知,責誰知之也?「或夷狄之禮」,更可傷也,中國朝儀而參夷禮,宿學莫辨,禮亡矣,果誰亡之也?冒入孔廟從祀者焉能辭其責哉?

190太子參決時,見宰相、侍從以賓主之禮。太子亦人臣、人子也,故太子入學,與人序齒。宋制近古,近則誣矣。

191宮中有內尚書,文字皆過他處,天子亦頗禮之。不係嬪御,掌印璽,代御批行出底文字只到三省。

  此制佳。

192神御散於諸寺。

  神御散於諸寺,悖謬之甚。明太祖特詔禁佛寺設萬歲牌,當矣。

193「諸侯一娶九女,元妃卒,次妃奉事,次妃乃元妃之妾,固不可同坐;若士、大夫家三娶皆人家女,同祀何害?唐人已如此。」因問:「唐人立廟院,重氏族,固能如此。」曰:「唐人極有可取處。」

  三代後,兩漢人才、政事、勳業為上,唐次之,蓋漢猶存古制,選舉未壞;唐已壞矣,而聲韻之耗人心氣,敝人精神,猶較輕於讀、講、著述。容有世網不羁之才,若鄴侯、汾陽之徒,文惠、忠宣之輩,吾但知幹濟世業勝於宋耳。茲朱子稱其為禮「極有可取處」,則唐人之勝宋者多矣。

194南渡前,士夫夫皆不用轎,王荊公、伊川皆云:「不以人代畜。」

  予嘗言「天地之性人為貴」,又曰:「民吾同胞,豈可乘人,若古炎帝參乘之獲罪於天乎?」二先生先得我心矣,此後世惡制之必當革者。

195祖宗時,升朝官出入有柱斧,其制是水精小斧頭子在轎前。

  何不言在轎前何用?其制度何取?想先生亦無所考據矣。吾嘗見一孔子廟,旁列十哲象,有二人手把綠色器,狀如藥葫蘆,兩椏一般粗,如盌而圓,中幹上下出數寸,粗如鴨蛋。問之宿儒、古董家,皆無曉者。

196冊拜之禮,唐以來皆用之。至本朝宰相不敢當冊拜之禮,遂具辭免;三辭,然後許,只命書麻詞於誥以賜之。

  予紀史中見「冊拜」字,第謂冊封某官,其人拜命耳。茲觀宋朝宰相不敢當冊拜之禮,具辭三次,然後許,乃書麻詞於誥以賜之。冊拜之禮隆重如此,其儀注未聞。如漢高之拜將,王者禮命之乎?如予之立學長,使徒眾再拜乎?意者天子賜冊印有禮,又使百官拜之,上下兼舉乎?唐、虞、三代之相,直以社稷、政事天下委之,而子孫人民胥受其福。其冊拜也,必天子特隆其禮,而又命百官拜禮無疑,惟得其人也。秦、漢之任相也亦同,而子孫人民胥受其禍,惟非其人也。得人之慶,五姓二千年,其受宰相之禍者十百之一二。失人之殃,十餘氏,千餘年,其受宰相之禍者猶參其半,莽、操、卓、裕亦不常有也。非天子家衰萎如許,人才故家衰萎如許,莽、操、卓、裕亦不得肆也。帝王斷不可無宰相也。明祖因噎廢食,著訓「建言立丞相者極刑」,試觀二百餘年,國體與受禍固不可比於唐、虞、三代,何如於秦、漢、唐、宋乎?可以度矣。

197今宗室與漢差別,漢宗室只是天子之子封王,王子封侯,嫡子世襲,支庶以下皆同百姓,只是免其繇戍。如漢光武皆是起於民間也。

  明以永樂故,全不推恩,使宗室如飽煖之囚。其亡也,何如於周、漢、唐、宋乎?亦可以度矣。

198朱子謂:某在漳州要理會某事,集諸同官商量,皆逡巡不前,如此幾時得了?於是取紙,某先自寫,教同官各隨所見寫出利害,只就這裏,便見得分明。

  寫也不妙。總之,朝廷會議,當如唐、虞之「都俞吁咈」;府、縣之會議,當如孔子之治魯,萬世不易之良法也。後世政事全無成規,其弊全從文墨生。朱子也是文墨中人,故想令各官寫,不知是非利害從口說出便見施行,有多少精神力量,到底紙筆,便有假飾宛轉。或會議各出主見,令堂吏記錄,待議定施行可也。此中機括,甚不堪為文人道也。

199漢、唐御史彈劾某人,先榜於闕外,直指其名,不許入朝。

  「榜於闕外,直指其名」,以見公是公非,與眾共棄之義;其制好。若其人服義,謝職待罪,或辭官告退可也。只「不許入朝」,非美政也,萬一君子為小人寃誤,曾不得入見君父,向群寮友一辯也,可乎哉?

200本朝樞密院號為典兵,倉卒討一馬使也沒有。若漢三公都帶司馬及將軍,倉卒出得手,立得事,扶得危。又云:「范文正、寇萊公人物不知是如何樣的人,如今有志節擔當人,亦須有平闊廣大意。」致道云:「若做不得,只是繼之以死。」曰:「固不愛死,但死也須濟事。」

  吾閱此段而慨歎無限也!不假樞密一兵匹馬,懲檢點故事,吾屢言之已。朱子羨漢制三公帶司馬、將軍,「倉卒出得手,立得事,扶得危」。夫以三公帶武權而濟國如此,唐、虞即三公,即元帥,歷三代文武未分,其善又何如乎?元每深歎夫兵、民分而中國弱,文、武分而聖學亡,正為是也。歎慕范、寇一段,朱子真宋人也。萊公本領終以三十萬取和;文正曾未斬西夏一首,反致侮辱,漢、唐英雄所羞也,遽望若天上人矣。又云:「有志擔當人,須有平闊廣大意。」朱子心目一人不容,能任大事乎?致道一問,亦窺定朱子底蘊矣,臨大事一死而已。

201「本朝鑒五代藩鎮之弊,遂盡奪其權,兵財皆收,日就困弱,靖康之禍,虜騎所過,莫不潰散」。因及熙寧變法,曰:「亦是變之不得其中爾。」

  非鑒五代也,自鑒黃袍之變,全不敢假柄於人也;而一代之將權不立。但有將德、將才,非如狄公之棄,則如岳老之殺,以致中國無人;即有之,亦不獲展。兩宋之禍,顧出於海東、漠北也。噫!

202昭文館大學士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,後改為左、右僕射,後又改為左、右丞相。

  昭文館大學士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。明朝一代以大學士代丞相,其弊亦始於宋。總之,學術、人才、政事、官制小壞於唐,大壞於宋,中夏遂無強盛治平之日矣。

203人言安石「正名」之說,馴至禍亂。「正名」是孔子之言,如何便道他說得不是?使其名果正豈不更佳?

  百事無實,遂使名皆不正,如大將有功加學士是也。荊公特眼主於「正名」,宋人非之,朱子此處頗平。

204給事中在內給事,差除用捨在裏面整頓,不欲其宣露於外。

  此制極佳,但後世皆有名無實,奈何!

205節度使、觀察使在唐以治兵治財,今皆是閑稱呼,初無職事。

  今盈天下皆閑稱乎,無職事矣,豈第節度、觀察哉?

206朱子謂「史皆不實」數段。

  吾未見朱子語類,便嘗為友人言,「歷代史鑑,惟宋紀全無真事實、真是非」。茲見朱子謂「史皆不實」以下數段,又歷指作史之弊,真可歎矣!况朱子之見亦多不平乎!

207史官論溫公改詩賦不是。陸農師云:「司馬光那得一件是!」

  荊公去「聲律科」最好,溫公復改詩賦,自不是,此人人所同也。其他不是處,惟僕與友人張文升所見同,世間腐儒不我二人許也。今觀朱子述陸史官言「司馬光那得一件是」,則當時亦不盡服溫公,而腐儒顧至今力攻荊公而扶獎溫公,不幾心無定鑑,而同流合污矣乎!

208進士科試文字,學究科試墨義,每段舉一句,令寫上下文,以通不通為去取,只務熟讀,但未必曉文義,正如和尚轉經相似。

  文字中已無人才,便焚香而禮進士矣;背寫經書謂之「學究」,是文字亦不能作矣,宋世何以愚惑至此。宜其亡於金、元,倍酷殘於往代也,又堪流毒千百年哉?吾故曰,去文字之害,則功同神禹。

209荊公惡學究科而罷之,但自此科一罷之後,人多不肯去讀書。荊公罷學究科,其識高甚,而朱子猶惜罷此科後人不肯讀書;抑解天下萬事之敗,都起讀書者乎?噫!知之者鮮矣。試觀堯、舜以至於孔子,那有一聖人教人讀書?即有之,亦千頭萬緒中之一二,而朱子「每書必讀取三百遍,欲讀盡天下書」,至瞽目而不悔,真可謂紙墨堆中迷魂矣。噫!

210論勅式,細註引程伊川之言曰:「介甫之見,畢竟高於世俗之儒。」

  新法之行,大程與荊公合,後以書生阻撓者多,遂不執做。今因論勅式,註引程伊川之言云:「介甫之見,畢竟高於世俗之儒。」然則兩程親見荊公而皆服之,固可徵荊公之是,韓、馬之非;亦可見兩程之儒尚不似晦菴腐愚之甚,不隨世人訾詈荊公也。

211淮南盜賊發,趙仲約以金帛、牛酒使人買覓他去。范文正謂:「和解得去,不殘破州郡亦自好。」

  大盜,宋人以歲幣事;小盜,亦以金帛、牛酒款,文正公卻誇好。此等識見,宋人皆教人以之自期待,辱兩宋可也,辱千古矣。宋人之腐套不除,其書不盡焚,使人全無羞惡,無復人氣矣。傷哉!

212太宗朝人多尚文中子,蓋見朝廷不振,而文中子頗說治道故也。

  文中子未必即孔門正傳,然尚留得樣象;宋初尚此學,宋事猶可為也。至周、程畫圖說話,而孔學變矣;再障而訓詁、禪宗,而後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盡亡。

213國初人便已崇禮義,尊經術,但未說透,至二程出,始說透。

  宋家國初便崇禮義,尊經術,但說未透;說未透正是好處,至二程說透,學、治俱壞矣。

214李文靖若有學,便可做三代事。

  有學可做三代,至言也;但如先生之學,欲做三代,則適越而北轅矣。

215文正獻圖詆呂相,呂不樂,由是落職。後元昊犯邊,呂乃以文正經略西事。

  呂相用人不拘格序,正其超邁宋代人物處。文正偏獻圖詆之,呂不樂,宜矣。後知其才大,用之,真宰相量。

216文正嘗奏記呂公云:「相公有汾陽之心、之德,仲淹無臨淮之才、之力。」後歐陽公為范公神道碑有「歡然相得,戮力平賊」之語,正謂是也。公之子堯夫乃以為不然,遂刊去此語。前書今集中亦不載,疑亦堯夫所刪。

  文人此等心最可惡,只主意不合,其文集便刪去素交,依若欲沒其人,並沒其交情,使無一人知之方快者。推此意也,即秦檜之殺武穆,史賊之殺節夫,永樂之削去讓皇帝紀,只是欲有我無彼。即朱子亦復如此。看龍川集往來許多書,且輒言新婦附拜,不惟有交,且有親誼矣,而以意見不合,遂斷絕之;至門人且欲殺之,其風味可畏也。今之君子卻亦如此,總以欺世盜名、相忌嫉之心為病根耳。

217范文正傑出之才。

  真宋人中傑出者,漢、唐英雄笑之矣,况五臣十亂乎?

218某嘗謂:天生人才,自足得用。且如一范文正公,仁宗大用之,便做出許多事業。今則所謂負剛大之氣,且先一筆勾斷云云。

  天生一代人才,原足供一代之用,只為若輩學術所誤,遂無人才耳。吾嘗東西朔南遊覽各二千里,不惟成章之品未睹一二,即粗向天運、國祚留心者,亦未見其人;即有肖似,亦斷不在「之、乎、者、也」局中。

219范文正嘗云:浙人輕佻易動,切宜戒之。

  名言。

220呂夷簡最是箇無能的人,其所援引皆是半間不界無狀之人。

  惜當時無人詳其所謂「半間不界無狀」之狀,令我聞之。要之,道學所厭,便是人才。

221范文正招引一時才俊之士,聚在館閣,如蘇子美、梅聖俞之徒。此輩雖有才望,雖皆是君子黨,然輕儇戲謔,又多分流品,一時許公。張安道、王拱辰之徒皆深惡之。又賣紙會,盡招兩軍女妓作樂爛飲,作為傲歌。王勝之句云:「欹倒太極遣帝扶,周公、孔子驅為奴云云。」

  文正招引一時才俊蘇子美、梅聖俞之徒,稱才望君子黨。而賣紙會,招伎爛飲,作為傲歌,侮天駡聖,放廢狂蕩甚於竹林。館閣之士,乃如此乎?著之書冊,必以希文自期,待誤天下後世乎?文正乎!非宋朝在上第一流乎,其行如此乎?朱子乎!非在下第一流乎,其識如此乎?

  宋家一代人主、人臣,稱仁宗時為最。詳玩此段,史氏妝點大人物作欺世局面者都是甚樣氣象,甚等人品,豈非二帝、三王罪人耶?吾故曰:學術敗壞,人才污鄙,莫甚於宋。其史傳、鑒紀有聖王、真儒,俱當焚毀更修,勿令誤其一代世道,並誤千百世也。

  可怪宋家一代文人、理學,自誤一生,並誤其君之社稷,民之性命,而偏勁主定一派無用文局,無用禪宗、訓詁。要改抹前二千年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來冒認在他套樣中;要妝飾後二千年文字、訓詁人物,去籠蓋那英俊傑秀都出他下風,只無真箇斡旋乾坤人物壓世人,遂盡力推起溫公、文正二人。噫!其可充漢、唐豪傑僕御否耶?

222仁宗懲才士輕薄之弊,這幾箇承意旨,盡援引純樸持重之人,以愚仁宗云云。

  純樸持重之人自是好,奈何說以愚仁宗?朱子說話嘗如此背謬,如上段輕儇戲謔,無復人狀,還說是君子黨。只本領做事豪傑便扼為小人,加罪名矣;乾坤非先生輩壞之,將誰咎耶?

223後漢名節至於末年,有貴己賤人之弊,故遂袞纏至唐,至本朝然後此理復明。

  貴己賤人,莫甚於宋儒,眼中並無古今人物。莫道高、光英主,三傑、雲臺、凌煙豪傑看不上,雖孔門高賢,卜、端以下,皆摘訾之。此輩道學益盛,堯、舜、周、孔之道學益衰。蓋霸術之盛者擬於王,即不王矣,而其霸業猶足以持氣運,福生民。楊氏之精實似義,墨氏之博愛似仁,即不仁義矣,而其「為我」、「兼愛」猶足以自全庇物,而生民亦猶食其福,氣運猶受其持。刑名家不仁不義矣,而火烈鮮死,威力把捉,而生民亦猶受其不仁中之仁,不義中之義,而陰受禍中之福,氣運亦猶降而不降。惟至宋儒,積乾坤百害之成:其閉目靜坐、禪宗也;著書、講解、訓詁也;集撰、古文大家也;吟詠、詩人也。袞纏至此,一無習行本領,而堯、舜、周、孔之真斯盡亡矣。生民何賴,天地何依哉!

224「本朝道學豈是袞纏」?先生曰:「亦有其漸,自范文正以來,已有好議論,如:孫明復、石守道、胡安定諸人,後來遂有周子、程子、張子出。但數人皆天資高,知尊王黜伯,明義去利,但只是如此便了,於理未見,故不得中。」

  安定之門人劉彝,善治水,所至興水利,有一部詩解,處處作水利說,好笑,熟處難忘。

  處處作水利說,正佳。朱子之笑,何從來乎?

225問:「風俗如何可變?」曰:「如何可變,只且自立。」

  只問到肯綮處,朱子便推開。

226安定規模雖少疏,然卻廣大著實;如陳古靈文字極好,嘗見一豐碑說孔子之道,甚佳。此亦時世好,故此輩人出,有「魯一變」氣象。其後遂有二先生,若當時稍加信重,把二先生義理繼之,則可以一變;而乃為王氏所壞。

  幸有王氏,若早信重伊川,久已北轅東海矣。

227問:「當時如此積漸將成,而壞於王氏,莫亦是有氣數?」曰:「然。」

  惟王氏未大被其害,惜救弊不勝耳。

228胡安定、石守道諸人說話雖粗疏,卻儘平正;如古靈文字都好,只如諭俗一文,極為平正簡易。

  為文字得此四字,可愛,為人、為治得此,更可愛。

229孫、石輩忽然出來發明一箇平正道理云云。○孫明復惡胡安定。○石守道只是粗,若其名利、嗜欲之類,直是打疊得伶俐。

  連味數段,胡、石、孫大約勝周、程,大約未染禪宗,去道未遠。惜其學無人傳,不獲見其詳耳。安定之學則得孔子之正傳矣,孫先生惡之,則別是一派也。

230胡安定於義理不分明,然是甚氣象。

  試看孔子之門,「性與天道不可得聞」,惟以「三物」與及門「學而時習之」。宋人發明義理,正是達麼義理之宗也。先生議安定於義理不分明,豈知正是安定過於周、程處乎?

231「安定講論今有傳否?」曰:「並無。薛士龍嘗以書問之,回書云『並無』,如當時取湖州學法以為太學法,今此法無。今日法乃蔡京之法。」又云:「祖宗以來,學者但守注疏,其後便論道,如二蘇直是要論道;但注疏如何棄得?」

  安定說得義理平正明白,無一些玄妙。近有一輩人別說一般惹邪的詳說話,禪亦不是如此。只是不曾見那禪師,便是被他笑。

  方叔珪稱「本朝人物甚盛,而功業不及於漢、唐,只緣是要去小人」。先生曰:「小人如何不去得?自是不可合之物,觀仁宗用韓、范、富諸公是甚次第。只為小人所害,及韓、富再當國,前日事都忘了。富公一向畏事,只是要看經念佛,緣是小人在傍故耳。」

  人物甚盛,而功業不及漢、唐,有此理乎?或其所謂人物,非真人物也。又謂「只緣要去小人」,僕更傷心矣。世有惡衣菲食,晝夜焦勞,為社稷生民辦邊疆、選兵將之小人乎?世有袖手吚唔,不習行一業,不斡旋一事,間談間著,在下在上皆苟安忍恥,歲幣媚敵之君子乎?

232陳烈【字季慈。】行甚高,然古怪太甚,使其知義理之正,是如何樣有力量?惜其只一向從一邊去。

  季慈行高,使朱子目為「古怪太甚」,則其為學必有異於人;若知先生輩之義理,早為無用人矣,烏能佐十五太尉起兵匡濟乎?

233陳好行古禮,其妻厭之而求去。

  元不才,勉行古禮四十年,妻妾無異辭,每以其無志期作女聖為憾。今見季慈之妻厭禮求去,乃覺天之福我妻妾之可幸矣。

234神宗與群臣說話,往往領略不去。才與介甫說,便有「於吾言無所不說」的意思。可惜有「咸有一德」之君臣,而宋人之成習反勝。卒致大謀不就,三百年痼疾莫之或療,殆天祚遼、夏、金、元而禍時夏,非人之所能為也。

235何萬著論云:王文正公當國以來,廟論主於安靜,凡有建明,便以生事歸之。英宗要改作,神宗尤欲更新天下,難得恰好卻又撞著介甫出來承當,所以作壞得如此。

  看是作壞。朱子亦不解此。

236「荊公遇神宗,可謂千載一時,惜渠學術不是」。曰:「渠初來要做事,到後為人所攻,便無去就,不觀荊公日錄,無以知其本末,它直是藐視一世。」

  宋家一世原該藐視。只有程明道、常彝甫頗曉此中滋味,而擔當骨力又不足。

237明道、橫渠初見時,皆許以峻用。

  明道、橫渠在宋儒中原有可愛處,只不幸而生於宋,亦被人壞耳。

238富韓公當再用時,與韓魏公在政府十餘年,皆無所建明,不復如舊時;若范文正公當此,定不肯回。

  弼原無本領,只是念佛人耳。看在政府十餘年,一無建明,本色見矣。文正亦第文人之雄,非有為之人也,觀辦西事可見。

239荊公作參政,第二日便措置理財,徧置回易庫以籠天下之利,謂周禮泉府之職正如此。卻不知周公之制只為天下之貨有不售云云,初未嘗以此求利息也。

  孔明治蜀、交吴識力,人都不曉,只子敬頗略見的,孫權、周瑜皆夢昧如隔山。神宗、荊公苦心高識難為宋人道,故託周禮泉府法為之。其實一朝臣子,二百年南北史官,皆夢想不到肯綮處,皆開間口,睜冷眼,指摘熱腸人舉動。嗚呼傷哉!

240國家百年承平,其實規模不立,特幸其無事耳,若有大變,豈能支耶!

  既知如此,而不以荊公為是,何也?

241新法之行,雖明道不以為不是,蓋那時也是合變時節;但王氏行得來有害,若使明道為之,必不至恁地狼狽。

  他處朱子皆明道、伊川為一,當時作史者亦無明文,不知大程與二程已是兩家,與朱子更兩家。但史書與宋儒書皆與荊公冰炭,吾亦謂明道亦猶伊川、朱子矣,見是編乃知明道不以新法為非。故荊公當群阻新法之時,獨與明道議,特用為條例司。朱子既抹倒荊公經濟,因明道望高,又不敢非之,故又為「使明道行之不至狼狽」之說。噫!古今是非,盡由書生之口哉?

242新法之行,荊公用明道作條例司,皆是望諸賢之助。想見其意好,後來盡背初意,所以諸賢不從。明道行狀不載條例司事。

  為何不載?書生之心,蔽偏甚矣。

243神宗嘗問明道云:「王安石是聖人否?」明道曰:「『公孫碩膚,赤舃几几』,聖人氣象如此。王安石一身尚不能治,何聖人為?」曰:此言最說得荊公著。

  觀神宗一問,明道一對,吾許公為三代後第一人,殆不誤矣。

  聖人之問,以其德行、經綸兼優也;「公孫」之對,以其遭闔朝撓阻,不及周公處流言之變,不失其常度也。神宗之問固推擬過分,程子之對亦止言其非聖人耳,非貶斥也。

244荊公德行,學則非。

  直口許荊公德行,朱子亦有不得不服荊公處;但學術不合,遂非之耳。豈知自己學術更非耶?

245介甫之心固欲救人,然其術足以殺人,正如醫者將砒霜與人喫,云云。

  荊公所辦,正是宋家對症之藥,即治瘡之砒霜,破塊之巴、黃,猶之治虛勞之參、苓也;惜為書生妄談醫理所亂耳。

246因語荊公,陸子靜云:「他當時不合於法度上理會。」語之云:「法度如何不理會?只是他所理會非三代法度。」

  朱子只向文字口紙上理會,亦是不理法度的;只與象山拗,便如此說,若遇荊公,他又口說「正心、誠意」了。

247問:「荊公節儉恬退,素行亦好。」曰:「他當時作此事已不合『中』,如孔子於飲食、衣服之閒,亦豈務滅裂?它當初便只苟簡,要似一苦行然。」

  當宋時,與宋君、宋臣而言「中」,便是鄉原話。一代君臣,先生輩道學,並不曾上正路頭去走,並言不得「過」、「不及」,更何從與之言「中」乎?荊公苦處只自知耳。吾友法乾王氏為吾辯宋儒,明堯、孔舊道,怒叫曰:「兄真王安石也。」予曰:「然。荊公,趙家社稷生民之安石;僕,孔門道脈學宗之安石也。」如今世盈世章句、帖括,靜坐、著述,文人耳;曾無一人在「三物」道上。只與講「去口筆,為習行」,「去禪宗,為經濟」,尚敝舌無用,又何暇言莫緊「過」,莫漫「不及」乎?

248荊公學術之謬,見識之差,誤神廟委任。

  若使公遇朱晦菴,必亦謂其學術謬,見識差,誤孔子學脈,誤宋朝士風。吾閱是編,敬服宋儒中兩人矣。朱子心目中一人容不下,呂東萊卻包得朱、陳兩派,俱厚交終身。程伯子雖未能直接周、孔,而能陸王、朱許兩派道學俱宗之。王荊公經濟之儒,亦識見政事同志同才,能於乾坤中包括三路,豈可與書生、文人冒儒道者,同日語哉?

249介甫心術隱微處都不曾攻得,卻只是把持。

  先生是另一等把持耳!

250龜山長於攻王氏。

  以無用學究誤經世君子,楊時之罪上通於天,朱子偏稱他「長於攻王氏」。吾人生兩間,不思習行聖道,不去經世濟民,只去口舌攻人,孔門罪人也,不愧朝廷幣聘哉!

251王氏新經儘有好處。

  凡朱子稱許,皆是荊公短處。朱子樂與己合也。

252陳後山說:「荊公學喚作轉般倉」云云;東坡云:「荊公之學未嘗不善,只是不合要人同己。」此皆說得未是。荊公之學自有未是處耳。

  其未是處,亦是染於宋家文人、書生瘟疫也。朱子卻正憾其不盡合宋人,指其是處為未是也。

253荊公作字說,解佛經二段。

  作字說,解佛經,荊公大謬處也。吾不遑問其是否,只做此工夫,便謬。

254唐埛力疏荊公,對神宗前叱荊公,云云。初,埛附荊公,荊公不收用,故後詆之。埛初欲言時,就曾魯公借錢三百千,後得罪逐,曾監取其錢而後放行。

  埛真小人,疏荊公當朝惡數,稱快腐儒之心矣。神宗不能斬之,不及桓公之任仲父遠甚,烏能成一匡之烈哉?

255荊公、坡公之學皆不正,但東坡之德行那裏得似荊公。

  朱子服荊公德行,亦有時服他學問,蓋荊公大半與朱子同,惟到強宋,遂千里矣。

256荊公後來全不用許多儒臣,也是各家都說得沒理會。如東坡以前進說「要出來整理弊壞」,後來荊公做出,東坡又卻盡的翻轉云:「也無一事可做。」如揀汰軍兵,也說「怕人怨」,削進士恩例,也說「士人失望」云云。

  文人常態也。道學人無能為,又信口翻轉更甚。故孔子復生,亦以先變文人、書生、禪宗之習,而後人才出;亦必不聽文人、書生、偽學之言,而後事功【以下闕。】